一轮皓月照碧空

在老家工作那几年，我有时会去一位老同事家做客，月照我在他家古画镜片上读到了唐寅的碧空题画诗：“飞花送酒春三月，芳草留人雨一川。轮皓去年曾宿老僧处，月照清梦如今绕上方。碧空”那句“去年曾宿老僧处，轮皓清梦如今绕上方”的月照意境让我回味再三，仿佛自己变成了画中那个在深山古寺里借宿的碧空游客，在暮鼓晨钟中领略一场沐浴在佛光里的轮皓睡眠。

完全没有想到，月照许多年过去后，碧空我真的轮皓成了古画中那个借宿的游客。2022年春节前夕，月照诗人安石榴到高州过年，碧空我与他结伴同行。在他的引荐下，我有幸结识了雪尘法师，得到法师热情的接待，并到他所在的宝刹——高州佛子禅院做客。那一天晚上，我在风清月明中感受到了宝刹的澄明与静谧；在暮鼓晨钟里领略到佛家的庄严与肃穆；在香茶斋饭中反省人生的出发与行远。

不过，在佛子禅院，最令我心驰神往的，还是那些刻在石头、石柱、凉亭和各个门口的楹联，有好几十幅，每一幅都是文学与书法的结晶。这些刻在上面的对联在我看来，每一个字就是一种人生，一种态度，一种修为。雪尘法师被誉为“儒僧”，他本人在宝刹留下不少妙联佳句。在佛子禅院大牌坊上刻着他撰写的对联：“佛子岭上古刹梵钟指迷路；古驿道边青山鸟语觅仙踪。”此联对仗工整，意境悠远，历经沧桑的佛子岭古驿道和得到发扬光大的古刹互相辉映，重构成一个新的心灵归所。鸟语和梵音，足以熨帖尘世一切前来问道的躁动的灵魂。红尘客在这个归所迷途知返，皈依者则觅得仙踪。整副对联可以说用全新的角度诠释古老与新生，出世与归隐，流淌着了无限的幽思与禅意。

学者陈永正书写了大门对联：“佛曰：慈悲慧根能证三生果；子言：仁爱善信方修百福田。”上联道出了慈悲能让人长慧根，以慈悲为怀的人，无论修道者还是普通人都能让自己的人生日臻圆满；下联则强调了人生在世，只有仁爱善良和恪守信用才能赢得世人的尊重，获得应有的福报。文字虽然稍有劝世的味儿，但它具有大气象，其间透露出来的高远而深邃的境界与陈永正那古朴自然、个性鲜明的书法水乳交融，使得整个大门口彰显出一种别样的静穆。

穿过大门口，你会看见一对诗意盎然却又禅心暗释的楹联：“云带钟声采茶去；月移禅院啜茗来。”是呀，古刹钟声仿佛被云彩带到远方，勤劳的僧侣们已经越过山岭采茶去了，当他们归来的时候，月亮已经爬上了半空，禅院里树影婆娑，吃过斋饭的他们和客人们坐在院子里，品尝起他们自己制作的老茶，甘苦的茶水把一天的忙碌与疲劳冲走。月明星稀，客人带着留在舌本的茶香回客房呼呼大睡，直至早晨的鼓声把他叫醒……读到这里，又跟开头唐寅那句诗对应上了。那位画上的曾经在古刹留宿的游客，一定吃了僧人做的斋饭，也一定尝了禅房里的老茶，还和僧人们闲聊至深夜，然后倒在禅床上美美入睡。那天夜里，他一定做了一个“云带钟声采茶去；月移禅院啜茶来”的美梦，不然，他怎么会如此留恋从古刹借来的一眠呢？

常怀风雨惊花落；静坐禅榻待月明。AI制图

法堂的一副长联也颇有可观之处，上联是：“佛子旧业，莫道是空门，进来就脚踏实地。”用看似矛盾的笔触传递了一种哲理：哪怕是遁入空门，也得下实功夫，好好修为，才会功德圆满。下联是：“古驿留神，紧防有岔道，走错便堕入深坑。”则尽显佛家的慈悲，表面是提醒路人走路留神，不要走错岔路，以免掉进山里的深坑，实质上是劝导世人为人做事要小心谨慎，不要贪心，只有守住自己，才能拒绝一切诱惑，不至于一失足成千古恨。曾国藩曾经说过：“群居守口，独处守心。”一个人守住了心，他做事就有了分寸，任由外界灯红酒绿，哪怕世事光怪陆离，都不为所动。弱水三千，他只取一瓢，余下的且当作江上清风明月，海边日出日落，当夜幕收取这一切之前，让它随风而散，化作美好的愿景飘进千家万户。

要问佛子禅院什么地方书香四溢，那当然是莲花书院了。莲花书院位于禅院的西侧，里面藏书甚丰，但凡佛学经典、哲学、文学、科技，乃至童书，都一应俱全。书院门口旁边刻着一副寓意很深的对联：“书从无字处读起；事在最闲时做完。”此联并非原创，但刻在这里却十分贴切，既能激励皈依者，又给世人以启迪。所谓“世事洞明皆学问，人情练达即文章”，我们固然要从前人的著作中汲取营养，但人世间最大的书是无字之书，社会风云、人间冷暖、悲欢离合、喜怒哀乐，无一不是书，只是它的文字没有印刷在纸上，而是刻在你的双眼和心上，唯一能开启它的密码是“洞明”和“练达”。读书如此，做事亦然。是人都有惰性，总觉得“明日复明日，明日何其多”，该做的事一拖再拖，但时间是一去不复返的，手头的事情不抓紧完成，待到你垂垂老矣，你就会悔不当初。

佛子禅院还有很多意味深长的对联，但说到内涵深刻，无疑要数雪尘法师撰写的“常怀风雨惊花落；静坐禅榻待月明”一联，此联运用了象征的手法，“风雨”“花落”和“月明”皆有所指，体现了一位智者对苍生的挂牵以及对美好未来的热切期待。

如果唐寅画中的那个游客从画中走出来，在佛子禅院读到“常怀风雨惊花落；静坐禅榻待月明”这样的对联，他一定也为这种情怀感动。当他下榻禅房，整整一夜，他会做一个怎样的梦呢？我想，一定是一个月圆之梦，因为我们知道，风停了，云也散了，一轮皓月必定长照碧空。

撰文：洪永争

来源：南方农村报